棠下时雨

【君清】免教生死作相思

就算是神,也不是无所不能的,世人大多以为神仙翻云覆雨神通广大,所以求神拜佛,但求一个心想事成。

然而谁又知道神仙的心里在想什么呢?

然而谁又知道,神仙心中所想之事,到底有没有得偿所愿?

蓝溪镇后来空了,人间越来越广阔,就算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,也抵抗不了亲眼去看看外面山河辽阔的诱惑,他们选择背上行囊,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山川大河,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
就像在星河浩瀚中一去不回的一凡仙人。

从那之后,蓝溪镇的客人便越来越少了,茅檐低小,生长飞蓬,绿绿的青苔攀着台阶,露水从草叶上滴落,残破的断墙无人修补,索性便坍塌了,然后从砖瓦碎石中开出细碎的野花,太安静了,简直不像从前那个热热闹闹,人声鼎沸的世外桃源。

这样的蓝溪镇,还像蓝溪镇吗?

可是没有她的蓝溪镇,还叫什么蓝溪镇?

老君已经忘记自己在小小的阁楼上度过多少岁月了,日复一日,日升月沉,没有一个清亮脆甜的声音喊他“师父”,那这日日夜夜便没有什么区别。

时间仿佛定格在了她离去的那个夜晚。

星夜湖中倒影着她喜欢的灿烂星河,再也没有改变过。

若给他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,他是不是就有机会,救回他的挚爱?老君这样想着,翻开了那本封存多年,本不该重现人间的禁术。

一意孤行,大抵没有什么好结果,若要逆转乾坤阴阳,要付出怎样的代价,他又怎会不知?施展时间回溯的禁术,乃是逆天而行!

可是老君还是那么做了,阵法开始运转,缥缈的云气形成了漩涡,只要走进时间的缝隙中,就能更改过去,回到那个一切都没发生的节点,一切都还来得及,未知即充满了希望。

“我知道我阻拦不了你。”

玄离站在老君面前,一场激烈的战斗过后,他嘴角渗出一丝血迹,俊美的脸上淤青一片。在老君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,他声嘶力竭地喊道:“老君!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!”

老君头也不回:“知道。”

“可是,可是清凝已经不在了啊!”玄离这个一向没心没肺的人,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也忍不住痛哭出声。

老君脚步一滞:“我知道。”

“值得吗?”玄离问他。

“值得。此事以后,不管成功与否,我都会自囚君阁百年。”

他从时间的缝隙中回到了清凝出事的那个夜晚,可是他发现,无论他做什么,结果都无法改变,星夜湖倒影着满天星斗,波光粼粼星辉闪烁,小舟行于湖上,像是颠倒了天地,穿行于夜空,少女躺在他的怀里,枕着他的臂弯,噙着清浅的笑意,在睡着前对他说:“师父,夜晚的星夜湖真美啊。”

然后便再没有醒来。

他怎么甘心呢?他当然不甘心,他像疯魔了一般一意孤行,于是他再次走进了时间的缝隙,用他的手,将时间的齿轮执拗地转回原点,一次又一次,直到他颤抖着双手,再也没有开启时间禁术的力气。

命运失之毫厘谬以千里,人间重新陷入战火,挚友分道扬镳,曾经在意的种种,分崩离析。

可是清凝还是没有回来,她躺在老君的臂弯中,闭上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,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,在夜风里凝固不动了,美丽得仿佛一触即散。常言道,哀大莫过于心死,老君一次又一次目睹清凝的离开,每一次都像是一把刀凌迟在他心上,他已经没有重来一遍的勇气了。

笑容如晨曦凝固在她的脸上,晨曦却再也没有来临,一次一次的轮回,如同一场又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。

他终于放弃了。

蓝溪镇一日更比一日荒芜,有时他会出现幻觉,午夜梦回,将醒未醒,会分不清那个熄了烛火给他披衣,轻声唤他“师父”的影子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。

“清凝,你回来了吗?”他惊喜地伸出手去。

无人回应他。

空荡荡的君阁中,只有他形单影只。

湖水的涟漪与浪潮冲刷着湖中心的两块石头,水滴石穿,渐渐显露出了两个人的雏形。

老君站在窗前,随意披在身上的衣服兜住了寒凉的夜风,衣袖都充盈起来,放眼望去,山光湖影,水平如镜,他常常在窗前一站就是许久,直到夜里的露水在他头发上结成细碎的霜。

风裹挟了眼中柔情,是他的刀,水滴落了无尽悲伤,是他的笔,一番琢磨,那平凡无奇的石头,终于呈现了她的样子,于是眼泪从颊边坠落,老君终于再次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容。

“这是借火岩,雕的是老君与清凝仙子邂逅的故事。”有人这么说着,然后附会出一段又一段风雅的传说。

没错,他们缘起借火,那是他与她人生的交汇点,一个普通的女孩,遇到了救她于乱刀下的神仙,开启了这段缘分,可是老君却私心,将借火岩上的清凝,雕成了她长大后的样子,也许是内心还存着一丝希冀,希望那一捧心火不灭,命运的节点不会渐行渐远,终有一日能够再续前缘。

或许,还有另一种可能?

时空的轮转再次开启,老君迈进了时间的漩涡,回到了他和清凝相遇的那一年。

十岁的小女孩,手持火把,奋然挡在同乡身前,呵斥着那群兵痞的无耻行径,兵痞沾满鲜血的屠刀落下,却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邪门的风,将那群兵痞刮出了数丈远,清凝楞楞地举着火把,望着那个飘逸的蓝衣男人,问他:“你是神仙吗?”

老君隔着百年的光阴,重新看到了那张稚气清秀的面庞,却来不及眷恋。

“也许吧。”他淡淡说着,飘然远去。

第一最好不相见,如此便可不相恋。

安得与君相诀绝,免教生死作相思。

那个名叫清凝的凡人女孩在这个乱世中,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凡人那样度过一生,相夫教子平安喜乐,不管是乱世洪流还是太平盛世,她总是在冥冥中觉得,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,在保护着她。

村里人说,清凝从小就是个有福之人,必有神仙保佑。

不知不觉双鬓染上了霜雪,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妇人的清凝回忆起往事,经常觉得恍如隔世,藤椅吱呀作响,喇叭花爬上了篱笆,蔓延出一丛亮丽的紫色,在风中微微颤抖。

燕子落在屋檐上叽叽喳喳,春泥垒成了小巧的窝,老妇人剥着豆子,小孙女像只调皮的猴子,扯着她的裙摆:“祖母祖母,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?”

老妇人抚摸着小女孩的头,笑得慈祥:

“当然有啊,祖母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还亲眼见过神仙呢......”

老君站没站相地依着门框,风尘满身,像是个羁旅远行的落魄游人,不动声色地听着老妇人讲述的往事,然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:“然后呢?”

老妇人已经很老了,过了耳聪目明的年纪,就算眯起眼也看不清来客的容貌,却无端觉得熟悉且亲切,像是在哪里见过,问他:“客从哪里来?留下来用饭吧。”

老君笑得眉目温柔风轻云淡,在老妇人脸上端详着那属于他熟悉的,朝夕相处的清凝的影子,在篱笆上扣了扣空荡荡的烟管,轻声道:“用饭就不必了,有火镰的话......”

“就,借个火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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